红果市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发现自己被困在了这座城市里。
除了无法联系外界,其余一切正常。
另外还发现自己的手机上会强制弹出一个“突然想要玩到天亮”的活动介绍短片。短片里大明星竹迪身着高街达人的潮装,认真地介绍着不下十种的游玩路线,涵盖了购物、美食、景区、娱乐等等,可以满足各层次各年龄的需求。
短片重点介绍了“泡泡”,并有市长亲自出境担保时间只持续到早上八点便一切恢复如常,所有人无须担心,可尽情释放自己。
两亿红包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送到欧皇大佬们的手中。
竹迪录完市长办公室的短片之后,离开镜头的那一刻她做回了她自己。
她不再是那个嗓音如春野鲜活,如夏夜凉风;演技炸裂的大明星竹迪。
她只是一个担心自己男友安危的普通女孩。
她很虚弱,面对镜头已经压榨了她近乎全部的力气。
她轻轻地,慢慢地扶着楼梯扶手走到一楼大厅,推开侧门走了出去。
“竹迪。”竹之贤轻声唤住自己的女儿,显得那么小心翼翼,生怕惊吓,生怕被讨厌。
“爸。”
竹之贤呆在当场,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叮叮作响。
“爸?”
“你确定你是在叫我?”竹之贤的语气是强忍的平静,他内心已经波涛汹涌。
“我不是叫你,我叫谁?”竹迪嘴角轻扬,“爸~”
“……诶!”
父女二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在轰然倒塌,有什么东西在重新建立。
竹之贤湿了眼眶,一时竟不知所措,像个孩子。
竹迪小跑上前,拥住自己的父亲。
竹之贤满头白发,却一点儿也不显老态,他轻轻拍打着竹迪的后背,张口说些什么,最终无言。
竹迪十六岁之前,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竹之贤也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女儿。
竹迪十六岁以后,从来不承认自己亲生父亲是竹之贤。
竹之贤也从来没跟人提起这件事。
十六岁那年,竹迪的母亲死于过度劳累。
妈妈要为女儿挣到她想做歌手的学费,那夜她本打算去看女儿的比赛现场。
妈妈给女儿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唱完歌妈妈带你去见爸爸。
妈妈的微信里,还有一条消息没按下发送键:他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人,妈妈永远爱他。
竹迪捧回冠军的巨额奖金,难掩兴奋地撞开出租屋。
“妈妈,妈妈,我们有钱了,你再也不用去上班了。”
最后,竹迪攥着妈妈的手机,一直守在她身旁。
竹迪没有哭也没有叫人,平静不言,残酷地压抑着自己的情感。
有男人走进了出租屋,轻声唤她:“竹迪?”
竹迪行尸般偏过头来,又偏过头去。
“你妈妈死了。”竹之贤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知道。”竹迪嗓子沙哑得像不见一丝生命的黄沙沙漠。
“我是你爸爸。”竹之贤躲在黑暗里,竹迪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只看见,这个穿着体面的男人的黑头发,一丝丝开始变白。
“爸爸?我没有爸爸,我只有妈妈。”竹迪木讷地说着。
“你妈妈死了。”
“我知道啊。”
“我是你爸爸!”
“我没有爸爸!”
“我就是你爸爸。”
竹迪像小怪兽那般突然目露凶光,做出炸毛攻击的姿态:“要做我爸是吧?好!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抛下我跟我妈?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看她?还有!你不配为人父。”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呢?”竹迪咧嘴笑了起来,无声地笑,露出一口还戴着牙套的牙齿。
她笑了一会儿就不笑了,重新做到地板上,双手抱腿,下巴抵着膝盖:“她做得最多的是就是等你回来,像傻子一样。”
“这女的八成是傻子。”竹迪站起来走出出租屋,开始收拾行李,最后指着竹之贤的鼻子,“厚葬她吧,她从来没有过过好日子。”
带着对全世界的恨,竹迪的性格大变,从邻家女孩变成了邻家魔女,专门跟自己过不去的魔女,像着魔了一样把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
三年时间除了演出就是不断充实自己。读书、练歌、健身……除了被压榨到极限的睡眠时间,她从来没有停下来过。
直到遇到熊猫。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竹之贤与竹迪在政府大楼前千级台阶上一步一步往下走去,“这个世界总是不断崩塌又不断重组。英雄总是会应运而生,拯救世界于水火之中,然后消失。”
“英雄都是大家的。”竹迪幽幽道,“只有我,是英雄的。”
“英雄也是你的。”竹之贤笃定地说道。
竹迪难得打起精神做了一个笑脸。
“我真的想成为我曾最讨厌的父亲那种形象。”竹之贤笑起来眼角有了细小的皱纹,“我要反对你和熊猫谈恋爱,你不知道和他这种人谈恋爱是需要付出极大代价的。”
父女二人再次相视而笑,竹迪轻轻挽着父亲的胳膊。
“爱情没错,错的是人。也许人也没错,你我的灵魂天生要与谁契合?”竹迪反复想过才开口,“妈妈吃遍世间苦,依然不忘你,我想这份爱是值得的吧。
竹之贤沉默不语。
“我信他,就像妈妈信你。”竹迪坚定道。
“你原谅爸爸了?”竹之贤停了下来,他们走完了台阶。
“我没有怪过你,我只是心疼妈妈?她那么爱你,却不能再见你一面。”竹迪低垂着眼睑,“她一直跟我说遇见你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
竹之贤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里有眼泪在打转,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谢谢你,谢谢你,竹迪。”竹之贤终于没忍住老泪纵横。
“我希望死的是我,最该死的是我啊!”竹之贤转身扶着桂花树,陷入无尽的伤感里。
“那时候我才知道,爱才是这个世上最值得拥抱,最应该抓住不放手的东西。”
“直到我被所有人遗弃,我才知道我居然无法在这座城市里生存下去。是姚窕在路边把我捡了回去。”
“是他教会了如何买菜,如何拣菜,如何切菜,如何炒菜,如何煮饭,如何端菜,如何盛饭;如何收拾剩饭剩菜,如何抹桌子,如何洗碗,如何扫地,如何拖地;如何折被子,如何洗衣服,如何刷鞋子。”
“爸……”
“姚窕还教会我如何与人相处,如何端盘子,如何服务客人,如何计算工资。”
“我的身体很挑剔,虽然我已经拼命适应普通人的生活,但是我依然生病了,花光了所有钱。”.
“姚窕路边地里掏出几个黄泥块装兜里,拾了一些柴禾来烧这些黄泥块,烧完后这些泥块就变黑了,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把黑灰给刮掉,烫得左手丢右手,右手丢左手……”
“后来我才知道那叫土豆,学名马铃薯,我们这称之为洋芋。那是我至今再没吃到过的美味。”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啊,我们什么都没了。我不知道姚窕怎么找到的洋芋,但是那堆不灭的篝火和随着火苗跳动的侧脸,还有心情抓雪逗我玩的佳人。”
“吃完土豆我就爱上了你妈妈。”
“和姚窕在一起是我这一生最值得珍藏的日子,她教会了我爱,与被爱。我坚信我们能一辈子都幸福下去。”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姚窕会不辞而别,一别便从此杳无音信。”
“我全世界找过她。”
话到此,竹迪听懂了父亲的碎碎念。
“妈妈和我去了许多地方,见识了很多人和事。”竹迪轻轻出了口气。
“妈妈一直在等你。”
父女二人对视在一起,一切变得安静了,竹之贤接过竹迪递过来的方绢抹了一把眼睛,很快回复了往日低调的气质。
忽然间,一团白光冲天而起,整个红果市清晰可见,那团白不断升高,再升高。
白光团无声无息以渐慢的速度向夜空挺进,像一团迟迟不肯炸开的烟花。
终于在某一刻,一声爆炸声扩散开来。
整个红果市亮如白昼。
光团像一盏超级大探灯,中央的卵形灯泡以心跳那样的节奏律动着。
“爸爸其实是功夫学院的校董之一,和凤舞天是过命之交。”竹之贤强忍刺痛盯着天空里的光团,语速骤然加快。
“也许二十年前的悲剧又将上演。”竹之贤握紧拳头,“每当我们取得重大突破,有资本向那些外星人全面宣战时,我们都会遭遇团灭式打击。二十年前无数天才一夜凋零,今夜红果市也同样聚集了这一代最拔尖的力量,还将搭上近千万的人口,数量还在不断上涨着。”
“我们都站在时代里,随时响应着命运的召唤。”竹迪反而比竹之贤平静,“所有人应该知道真相,他们有这个权利,我们要一起面对这场灾难。”
“你确定要写样做?”
“我确定。”
“不计后果?”
“任何决定都会产生后果,如果发生伤亡再和大家说,这才是不计后果。”
“爸爸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我还有话没来得及说,我突然觉得明天说会更好,咱们边吃饭边说就更好了,许多事你要提前了解,要和国宝一路同行这件事可没那么容易。”
“您炒的麻辣土豆块我很喜欢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