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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天之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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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康赖皮了脸笑着, 不肯动,又道:“他说自己中单都穿好几天了, 不好再穿的。看小说到网嫂子,怎么办?”

    如玉道:“去翻你哥的来, 给他穿着。”

    安康一阵风一样跑了,过一会儿又自东屋跑了来,气喘嘘嘘道:“他不肯穿, 怎么办?”

    如玉估摸着张君是嫌安实痨病死的, 不肯穿他的衣服, 恨恨道:“既不肯,把你的给他,看他能不能穿。”

    安康果真又跑了。又过了会子, 张君作鬼一样偷偷摸摸的出了门, 那样小孩子的衣服, 也不知道他怎么穿的。如玉听东屋仍是不停的水声,下炕撩了帘子进东屋, 见安康竟十分费力的替张君搓洗着衣服,她气的在安康脑袋上揉了一把道:“你明日还要上学堂去, 不说早点睡觉,怎么能替他洗衣服?”

    安康边搓边道:“我今儿听娘说,他帮了你好大一个忙, 不然,你就得叫族长大老爷逼着嫁给虎哥。”

    如玉靠炕沿站了道:“就算有这事儿,也没到你替他洗衣服的程度。他是个外乡人, 不过呆一阵子就走,陈贡那族长当不到死是不能换的。今天这事是过去了,往后怎么个样子,咱们还不知道了。”

    安康拎干了衣服站起来,凑到如玉面前贼兮兮压低了声儿道:“嫂子,那张君还没成亲,是个单身男子。你有没有想过,他如今在咱家吃饭,你待他好一点,或者叫他娶了你,至少能助你离了这地方。况且……”

    如玉这会是真的一巴掌扇过去,随即骂道:“小屁孩子,你懂什么?那是个外乡人,呆不得几日就走了,这话若经你嘴里传出去,我仍还在这村子里呆着,身上却要背好大一个名声,你懂不懂?”

    安康本也是见如玉在哥哥死之后路走的艰难,想着办法要替她谋个出路。但正如如玉所说,张君既然真是上过金殿的探花郎,又怎么可能娶她一个农村小寡妇。这事情非但不能谋成,若是把话头传了出去,才真叫族中有了发难她的借口。

    她此时犹还不解气,指着安康道:“往后若你敢再说这种话,就给我老老实实回学里去,一年五两银子我也不挣了,让那里正爱那呆着那呆着去。”

    安康垂头叹了口气,怏怏道:“我知道了!”

    次日一早,渭河县琼楼。待月正在给知县陈全斟茶,两只眼睛带着满满的笑意。门开,张君本是一脸阴寒,见知县陈全亦在,这才踏步进楼。

    陈全亲自接过待月手中的茶盅递给张君,笑道:“待月姑娘听闻探花郎到此,千央万求要老夫请您来相见一面。老夫为搏佳人一笑,亦是想请探花郎来此喝上杯茶,才会早起便差人去请,可曾烦扰到张大人的公事?”

    一个里正而已,能有什么公事。张君一袭白衣,盘膝,正坐,一双冷目却是盯着眼前的待月。待月不着痕迹避过了眼,随即朝着屏风后挥了挥手,琴音即起,婉转,柔和。

    确实只是喝清茶。陈全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张君便也有一句没一句的答。茶才过一巡,忽而外头有人悄至,在陈全面前耳语片刻,陈全本还乐呵呵的,边听边变了脸色,听完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即离去。

    待陈全走了,张君扬止琴音,问待月:“待月姑娘,可是东宫有了音讯?”

    待月本是江湖女子,不比寻常妇人拘些小节,此时仍还是陈全在时那刻意做出来的娇媚之态,吃吃笑着问道:“难道东宫未有音讯,奴奴就不能召您来此?”

    张君不语,面上亦无表情,锋眉渐渐拧到一处,一双冷目一眨不眨盯着待月。

    待月叫他盯了片刻有些怏兴,遂也缓缓收了那刻意做出来的媚态,收腿跪正了,将封信往到桌上,缓缓推到了张君面前。待张君去取信时,她那五指纤纤而转,随即便轻轻搭到了张君的手指上,轻轻摩梭着。

    男子的手,指长,皮薄而骨匀,仿佛天生为握笔而生一般,食指和中指之间微微有些间隙。就在待月那手指抚上张君手的同时,张君随即抬眉,一双眼睛仍是紧盯着待月。她不收手,他便盯着她。初时待月还颇有些挑衅的,扬眉接着他的眼神,约过了三息的功夫,终是抵不过他那冷冷的,满含不耐烦与厌恶的目光,收回了手。

    张君掏出信来看过,随即递给待月道:“烧掉!”

    来信中说,只有瑞王赵荡的蜀锦没有出过世面。但赵荡到如今年近三十还未娶妃,府中似乎也无格外得宠的姬妾,只凭这一点,倒也不能确定那与沈归有牵连的就是他。

    “沈归要回家了!”待月见张君要走,起身追了两步:“探子们来报,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渭河县一带活动,大约今天会回陈家村去。”

    张君听了这话有些气愤,随即转身道:“你知道沈归要回家,还敢叫我来县城,就为一份不重要的信?”

    他回头,全然不是往日略带矜持的温雅,皱着眉头,语气中全是强抑的怒气。待月叫他这忽而变厉的声音吓到,往后退了两步连忙跪下道:“属下该死!”

    她垂头跪在地上,听到门缓缓合上的沉声才要抬头,随即便听到门又被打开。

    “太子殿下可曾寄来差旅所需的费用?”张君手抓着房门问道。

    待月有片刻的怔忡。心道办这种差事,都是往管家那里支钱,或者由太子当面打赏。千里路上寄费用,什么时候有的这规矩?

    她刚想摇头,惯见风月的女子们,比一般妇人更能察觉男子们的心。待月随即又生生抑住,点头道:“有!”

    “我也不多要,先支给我十两即可。”十两银子,不够一顿酒菜钱,永国公府的二公子身上竟连十两银子都没有,这也够人笑的。

    为了如玉的那件衣服,张君觉得自己要在太子门客的面前,把三辈子的人都丢光了。

    如玉一人闷声刨着沟渠,隐隐觉得头顶那皮梁上似乎有人影在晃,抬头细看,却唯有一棵棵才生芽的老树而已。如玉以为心影,遂又低头刨起了泡渠。

    “如玉!”这回不是她的心影了。如玉再回头四顾,却见约有一月未见的沈归,自地梗下爬了上来。他仍还是走时她替他缝的那件衣服,头上戴着黑斗笠,肩上搭着褡裢,一看就是行了远路归来的。

    如玉左右四顾着再无人看着,扔了锄把一路往自家那片子地里走着。走到自家地里靠山凿平的那块崖下,这正是个山弯子,放眼可顾四野,别人却很难发现的地方。沈归腿长步大,走到如玉跟前便摘了斗笠,露出黝黑的面庞来。

    他虽也是陈家村的人,不是一姓也不是一祖,与陈家村的人相貌亦不同。男人到他这个年纪,也算是个中年人了。

    虽一直在刀尖上舔血,沈归面上却不显老,虽风霜吹的粗眉乱须,但眉目间却少有皱纹。他穿着短衫,体瘦而身挺。持着斗笠轻声道:“我听闻安实死了!”

    沈归于她也算个长辈,在自己家里撑着不能哭出来,见了沈归,不知为何如玉的鼻头又酸了。她压着鼻子恩了一声:“你前回来,走了约半月功夫,他就过生了。”

    “节哀!”沈归站了片刻,转身望着对面的山沟与四野,暮色下的四野茫茫又问如玉:“村子里可有来外人?”

    如玉这才算是忍住了发酸的鼻子,也往前走了两步道:“从京里来了个新任的里正,听闻是京中什么人家的公子,还是个小傻孩子,今儿早起我们上地的时候,听闻走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回来。”

    沈归当然知道张君,而他,恰也是因为张君才要回一趟陈家村。

    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的。张君与监国的太子之间有了口舌冲突,太子贬他出京,先是要贬到荒凉苦寒的甘州去。其母区氏通过自己的娘家小侄女儿,太了妃说了软话,于是半路又被调到比甘州略好一些的秦州。

    在秦州城,秦州知府进行贬谪官员分配时,将他分到了渭河县做县令。渭河县如今的县令陈全关系熟络人脉广泛,听闻此消息之后又连忙差人往上疏通,于是,秦州知府李槐拿了陈全的银子,在再无县令或缺或离任的情况下,大笔一挥将去年的探花郎送到了陈家村。

    农村妇女若要能在村子里横行霸道,这骂人的功夫就必得要好。而骂人,也不能尽是脏话,要能戳人的痛,掐人的疮,还要句句都能掐到实处,掐到点儿。虎哥娘有一回与发财媳妇吵架,从清清早儿起来足足骂到天色尽黑,水不喝饭不吃,直把个发财媳妇骂到差点跳河。

    魏氏却是另一种骂法,她慢丝条理,甜言细语,仿佛是在跟你唠家长,却有本事将你前三辈的老底儿全兜出来。骂着骂着,自然骚/货来贱货去,日破天的话也就出来了。

    如玉听她们也骂的差不多了,吩咐圆姐儿道:“这也骂的太难听,把虎哥放进来,我得挑了他这个脓疮。”

    圆姐儿听几家子长辈的破烂事儿还未听够,皱了眉头娇声道:“嫂了,虎哥进来若是欺侮你怎么办?让我娘他们骂出去就完了,你再不必搀和的。”

    如玉笑着摇头,推着圆姐儿:“我自有我的主张,你快去给我传话儿。”

    她央动二房和三房一齐来此,可不单单是叫魏氏和冯氏吵个痛快,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果然圆姐儿出门不久,虎哥便跟着圆姐儿进了门。

    若是离了他娘,虎哥也还算个懂事的孩子。进门来先躬身叫了声三娘,接着便低声叫道:“如玉!”

    这愣头青的汉子,白长了一幅有力气的好身板儿,脑子又直又听他娘的话。但这会儿娘不在跟前儿,他夜夜炕头上咬牙想着的漂亮小媳妇儿此时那娇俏俏的脸上一层寒霜,鹅蛋脸上绯红的唇因怒火而嘟着,站在厅屋檐下,低头冷冷俯视着他,见他进门,随即问道:“虎哥,你娘这样骂我,你觉得对么?”

    虎哥没反应过来,摸了把脸直愣愣望着如玉,半天才道:“那是我娘。”

    “你是不是想娶我?”

    虎哥当然想,做梦都想,疯了一样的想,可如玉脸色变的太快,那含着挑衅的小眼神儿,与这乡里姑娘们完全不同的水白嫩皮子,此时竟看的他脑子都昏了,他仍还盯着如玉,口水都快下来了。

    如玉手本来在身后,此时拎着把菜刀拍给虎哥,随即道:“你娘骂我婆婆,这是我不能忍的。你此时出去,一刀抹了你娘,我就嫁给你。”

    这话一出,非但虎哥,便是圆姐儿都吓得一跳。虎哥摸了摸头:“那怎么行?”

    如玉仍还仰着脖子,随即又变了脸色冷笑:“虎哥你记着,你娘这一回是惹到我了,我如玉最记仇恨栽赃我的人,往后果真嫁到你家去,也要先宰了你娘。若你还想娶我,趁早儿自己结果了那老货,只怕还有点盼头。”

    农村汉子的直性,虎哥又还是个半憨,此时已叫如玉翻书一样的脸色给绕懵了,再他是个纯的不能纯的孝子,一听想娶如玉还得先结果了老娘,虽还垂涎,但这事儿肯定就不肯再往下干了。

    “我不能杀我娘,宁可不娶你,我也要我娘。”虎哥果断道。

    如玉等的就是这句,她随即高声对他们说道:“大伯二伯也听着了,虎哥说他没有要娶我的意思,这话你们得给我作证儿,防着下回虎哥娘赖了帐,再来闹。”


    “有我作主,谁也娶不走你。”陈传拉着张脸,阴声说道。

    如玉暗松一口气,心想着解决了虎哥这个难题,便听院外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陈传,你这是仗着自己在村里家大势重,故意欺侮我家虎哥与他娘这一对孤儿寡母是不是?”

    随着这一声喝,门外一阵沉沉的脚步声,陈贡脸大脖子粗,双层下巴,脸色酱赤,下拉着的人中线下薄薄的嘴唇往下撇着,负着两手大摇大摆,撩着袍子进了门,左右四顾,眼皮下搭的眼晴寻到如玉,也是盯着看了许久,才缓缓收回眼神。

    要说一房的人,却还得数魏氏有本事。她缓缓走到族长陈贡面前,飞着媚眼儿道:“族长大老爷,奴家们那里敢欺负虎哥娘俩?你瞧虎哥小孩子家家的,还是那点可爱可疼的憨样,虎哥娘又是个再善不过的性子,只是因着些误会,我们两妯娌替她宽怀着,您恰就来了。”

    既然魏氏交游广阔,陈贡自然必不可少。有当年的情分,再魏氏一双眼笑眯眯的瞧着,陈贡便是家有美妾,回到了老家,竟也馋一口这家乡的老味道,他本自性风流,也从不避讳于人,清了清嗓音笑问魏氏:“既难得见,怎不见你到我家浪来?”

    这一村的人们齐刷刷目光盯着,可魏氏要跟人调起情来,简直无所畏惧。她道:“奴家倒有心晚上替族长大老爷端碗菜去,可就怕您不肯赏脸吃。”

    “你都未曾端来,怎知我不会赏脸吃?”陈贡脸色阴晴莫辩,就在陈传与如玉等人皆松了一口气,以为陈贡会就此罢休时,谁知他在院子里走了两圈,忽而停在如玉身边,直接盯着如玉问道:“你说,虎哥若是手刃了他娘,你就嫁给虎哥?”

    如玉这才知道陈贡只怕来的早了,也许一直在外听着。她那话儿本来是绕虎哥的,到陈贡面前,这话儿就成了她不讲理。当着众人的面,如玉落落大方敛了一礼,肃着张脸声调极其平静的答道:“那不过是我们这些妇人们气极了吵架说的解气话儿,族长大老爷若真较起真儿来,方才外头几位婶娘们说的才叫新鲜,就像虎哥家大娘说我二伯娘能把天那个了,难道她果真能把天那个了去?”

    如玉本想说句脏话,但毕竟自幼读书识仪,那个日字始终是说不出口。

    她这话说的又老实本分,又荒唐可笑,许多人都轻声笑了起来。尤其魏氏,这个给如玉捅起事端又卖力替如玉骂人的,笑的声音最大。

    陈贡气的面如酱猪肝,甩袖指着如玉骂道:“你是我陈家村的妇人,我叫你嫁谁你便得嫁谁。我再问你,嫁不嫁?”

    一村的人哑雀般噤声,齐盯着如玉。就听外头一人说道:“陈氏族长!”

    如玉听这声音字正腔圆温醇绵厚,除了张君再没别人,回头果真见张君自门外疾步走了进来,迎上陈贡便抱拳,将陈贡堵在门上。

    陈贡满脸已经堆起了笑,方才还挺的老高的肚子此时也缩了回去,下垂的眼皮笑起褶子能夹色苍蝇。连连笑道:“竟是里正大人来了,稀客稀客!”

    如玉觉得张君当有两张脸。面对着她的时候,讨草纸讨浴缶的时候,端地像只没人要的小狗儿一样。可是面对着本村的这些男子们时,他却自有一种能震慑全场的气势,锋眉下一双厉目,此时冷冷扫过族长陈贡,收了手擦过陈贡的肩直接进了院子,几步上了台阶,双目缓缓自这一院子看热闹的,吵架的男男女女身上打量过,才道:“本朝对于寡妇再嫁,有明律:其一、丈夫外出三年无音讯者,其妇即可到县衙报备,而后自行改嫁。其二、丈夫新死者,自夫亡之日起,百日之后才可重谈嫁娶之事。其三就是,为族中宗妇者,永不能再嫁。”

    陈氏族长,本官说的可对?”

    陈贡两手圈着个肥肥的肚子,连忙点头:“里正大人说的极对,极对!”

    张君几步下了台阶,一步步走到陈贡对面,他本瘦而修挺的个子,一件松绿的锦袍,与面前那穿黑绸衣矮矮胖胖的老族长,犹如枯木对着新枝,此时一字一句,语气极其严厉:“身为一族之长,您的族规难道能大于国法?于一个寡妇丈夫新死二七之日,就要强行逼她再嫁?”

    如玉听了这话,虽知张君是替自己说话,可也替他担心不已。要知道,他在此间做个里正,天高皇帝远,也不知道要做多少日子,那怕是朝廷的官儿,强龙也不能压陈贡这条地头蛇的。他敢如此当着一村人的面给陈贡没脸,只怕以陈贡那小心眼儿,将来也要找他的麻烦。

    虎哥娘声音越发的大,简直是无所顾忌的样子:“男人憨一点有什么不好?我家虎哥虽然憨,有的是力气。她如玉有什么?不就生的俊俏,俊俏又不能当饭吃,还要勾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在屁股后面跟着,说实话,我就嫌弃她这一点。”

    她边说这话,边还打量着如玉,一手指着道:“你瞧她干活那点花样儿架势,整片地里就她跑的最欢实,好似最卖力似的,但其实活儿干的不精也不细。这个样子干活儿那里成,我就说句实话,像她这干活儿的样子,等到了我们家,我得好好调/教调/教才行,必得要褪掉她一层皮,才叫她知道如何老老实实当个庄稼人。”

    北方人下地,因土宽地展,每到农忙,必得要几家子帮衬着才能把应季的谷物种进地里去。若论最辛苦的,当然是那个架着犁耕地的。再次的,自然是跟在后头洒籽种的那个。如玉只喝了碗汤便一直跟在陈传后头洒籽种,三家的地通篇洒过去又通篇洒过来,这活儿要手细,要全神贯注,还要洒手好,否则太稀或着太稠菜籽都不能长好的。

    因如玉的手细,籽种抓的准,这些年洒籽种,陈传从来不肯经过别人的。

    就算如玉年轻肯吃苦,一只手甩抡着籽种跟着大步子直往前冲的陈传,到日上三竿时也疲累嘴焦,再虎哥娘的嘴跟那刀子似的,一句句全是侮她的言语。

    这若是泼性一点的妇人,此时早冲上去与虎哥娘扭打并要撕烂她的嘴了。如玉也不过十八岁,虽顶着妇人的名声,却还是姑娘一样,自然没有那样的气性也没有能治住那中年妇人的力气,也不能为了一个泼妇自己也去当泼妇,况且,当人撒泼的事她也干不出来,但她心里自然也咽不下这口气,此时闷洒着种子,一边听虎哥娘的笑声愈盛,瞄见天上一只大雁自山脊尖叫一声飞了过去,仰着脖子指着那大雁叫道:“早春三月的那个黑了心肝儿的在打猎,瞧那雁儿中了箭,啧!啧!……”

    她要急起来,一路便弹起了舌头,伸长了手臂一路指着,最后落在不远处那一棵松树下,叫道:“瞧瞧,落那儿了!”

    “哪儿了哪儿呢?”虎哥娘下意识一把推开冯氏,再掰过魏氏的肩膀,一路跑的比谁都快,边跑边喊叫道:“天上落下来的东西,谁捡着了就是谁的,我家虎哥爱吃肉,这东西你们可不能跟我抢!”

    “哎哟!”忽而虎哥娘一声尖叫,只听哐啷啷一声,整个人竟从半山腰上那棵松树下哧溜溜的滑了下来。

    魏氏与冯氏两个一路跑过去,眼见虎哥娘右脚上夹着只兽夹。那兽夹锋齿合上,恰将虎哥娘一只右脚锁在里头。那锋齿咬合的地方,已经刺穿了虎哥娘的右脚,血自铁绣斑斑的兽夹上往外溢着。

    陈传也连忙跑过去,几人合力扳开兽夹。虎哥娘那里受过这种疼痛,一条腿显显是要报废了。她一边嚎哭着一边叫骂:“短命的、夭寿的,谁把兽夹安在那里?夹折了我的腿,我上他家吃去。”

    替发财娘子挑粪的皮皮叔也自远处而来,拿指揩着发财娘子的油道:“好死不死撞上这个泼货,要叫她知道是我的兽夹,只怕我就不得消停了,咱们快走!”

    发财娘子虽昨日被吊起来一顿毒打,但春耕三月的时节,只要逃不出去,地里的活儿还是得爬起来干。她脸是好的,仍还穿的花红柳绿罩不住手足,袖口那鞭痕触目惊心,指着如玉飞眼道:“是你使的坏吧!那大雁那里中了箭,明明飞的远着了。”

    如玉放下盛籽种的挎篮扇着脸上的汗,一脸的老实诚恳:“你可别乱说话,大雁虽中了箭,只怕飞远了,你是要让这泼货到我家吃去不成?”

    发财娘子是个高颧骨的刻薄脸儿,冷扫了一眼暗咒道:“虎哥本就是个半傻子,你看他娘那泼样儿,再有两个伯伯撑腰,往后你若嫁过去,还能有你的好儿?我一想起她半夜跑到镇上告我的黑状,叫陈贡来抓我我就来气,你就该夹断她的腿。”

    她本来已经逃出柏香镇的地界儿了,谁知虎哥娘连夜跑到柏香镇上报到族长陈贡那里。陈贡亲自带着邻村的男子,连绑带拖就又把她个拖回来了。

    如玉看她脖子上那鞭痕越发觉得可怜,低声责道:“往后别叫那老皮皮给你挑肥,自己使把力儿呗。既你不想嫁他,就别借他的力,这老货总没安好心。”

    种完一大块三亩的田地,天也眼看擦了黑。虎哥娘破嗓子的嚎声满村子都能听得着,可这百十来户人家的大村子里,究竟是谁往那里放了个兽夹,却成了个谜。

    待所有人都走了,如玉拿锄背刨匀几块地角划拉的平平展展,在初春的冷风中叉腰站在田梗上发呆。没有生过孩子丈夫就死了的寡妇,就算守节都不能名正言顺。她嫁到这村里六年,再勤快没有的干了六年,一边替自己攒着光阴,一边公公死时祸掉一笔,丈夫安实病时又祸掉一笔。但好在她与婆婆两个省吃俭用又勤快,如今虽说穷,有粮有面有清油,日子总还能很丰盛的过下去。

    可安实的死是避不开的,满打满算到今天,陈安实死了才不过六天而已,坟头的土都还未干,虎哥娘就敢直冲到她面前说这样的话,真等到了七七四十九日那送魂纸烧完,若是虎哥娘再把族长等人请到村里来,难道她果真就要被逼着嫁给虎哥,去受虎哥娘那泼妇的欺侮?

    如玉闷头叹了一声,回头看了眼垭口上,那房子在夕阳中无声孤寂,显然,昨日那飞身救了自己的里正大人,玉面白袍的探花郎,经了一夜的苦寒已经给吓跑了。

    他那个人,连带昨日曾发生过的事情,似乎都不是真的。而是她实在疲于应付这琐碎而又无望的生活,凭空臆想出来的一段荒唐绮幻之梦。

    山脚下自家的院子里,眼能瞅见的猪已饿的拱门,鸡满院子乱窜,两间屋子黑灯瞎火,还有几张嘴等着她去喂。

    晚上收拾着吃过了饭,自沈归老娘家端碗回来,天色已然擦黑。一路想着虎哥娘叫那兽夹夹住右脚时的痛苦嘶嚎,如玉心中不觉得羞愧,反而有些痛快。

    皮皮叔爱帮别家妇人们干活儿,自已却是个懒人,不肯喂猪,一年到头的肉,便是山上下个兽夹套兔子。偏如玉爱些小动物,有了剩菜剩饭总爱往后院门上留一口。兔子们走惯了路,皮皮叔便寻着那路径放兽夹,如玉前脚喂肥,他后脚一夹,一顿饱腹。

    正是因为如玉知道那棵松树下有兽夹,才要故意诓虎哥娘去,若能咬着,叫她回家躺个十天半月,省那说嘴的功夫。若是咬不着,也得说虎哥娘的运气好。

    如玉想到此,脸上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唇角含着丝笑意进了厨房,自灶下引火出来点着了油灯,对着油灯噗嗤笑了一声,忽而觉得屋子里有些不对劲儿。她抬头,便见张君高高的个子,眉间暗浮着丝桃花春意,正在她家厨房的地上站着。

    进门时颜面上的滋喜还未褪去,此时猛乍乍见张君就站在自己面前,如玉一边艰难的拉着脸,一边问道:“里正大人为何在此?”

    张君摊了摊手道:“给我下碗面吃!”

    安康赖皮了脸笑着,不肯动,又道:“他说自己中单都穿好几天了,不好再穿的。嫂子,怎么办?”

    如玉道:“去翻你哥的来,给他穿着。”

    安康一阵风一样跑了,过一会儿又自东屋跑了来,气喘嘘嘘道:“他不肯穿,怎么办?”

    如玉估摸着张君是嫌安实痨病死的,不肯穿他的衣服,恨恨道:“既不肯,把你的给他,看他能不能穿。”

    安康果真又跑了。又过了会子,张君作鬼一样偷偷摸摸的出了门,那样小孩子的衣服,也不知道他怎么穿的。如玉听东屋仍是不停的水声,下炕撩了帘子进东屋,见安康竟十分费力的替张君搓洗着衣服,她气的在安康脑袋上揉了一把道:“你明日还要上学堂去,不说早点睡觉,怎么能替他洗衣服?”

    安康边搓边道:“我今儿听娘说,他帮了你好大一个忙,不然,你就得叫族长大老爷逼着嫁给虎哥。”

    如玉靠炕沿站了道:“就算有这事儿,也没到你替他洗衣服的程度。他是个外乡人,不过呆一阵子就走,陈贡那族长当不到死是不能换的。今天这事是过去了,往后怎么个样子,咱们还不知道了。”

    安康拎干了衣服站起来,凑到如玉面前贼兮兮压低了声儿道:“嫂子,那张君还没成亲,是个单身男子。你有没有想过,他如今在咱家吃饭,你待他好一点,或者叫他娶了你,至少能助你离了这地方。况且……”

    如玉这会是真的一巴掌扇过去,随即骂道:“小屁孩子,你懂什么?那是个外乡人,呆不得几日就走了,这话若经你嘴里传出去,我仍还在这村子里呆着,身上却要背好大一个名声,你懂不懂?”

    安康本也是见如玉在哥哥死之后路走的艰难,想着办法要替她谋个出路。但正如如玉所说,张君既然真是上过金殿的探花郎,又怎么可能娶她一个农村小寡妇。这事情非但不能谋成,若是把话头传了出去,才真叫族中有了发难她的借口。

    她此时犹还不解气,指着安康道:“往后若你敢再说这种话,就给我老老实实回学里去,一年五两银子我也不挣了,让那里正爱那呆着那呆着去。”

    安康垂头叹了口气,怏怏道:“我知道了!”

    次日一早,渭河县琼楼。待月正在给知县陈全斟茶,两只眼睛带着满满的笑意。门开,张君本是一脸阴寒,见知县陈全亦在,这才踏步进楼。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周末啦,这几天更的早一点吧。

    一年之中,这是最好的季节,也是我最喜欢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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