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寒坐在街边，就那么坐着。
身旁时不时地有衣衫褴褛的乞丐坐下，他们神态疲惫地向来往行人递出手中的破碗，希望获得足以让他们填饱肚子的施舍。
这些四海为家的乞丐们坐下一批走了一批然后又坐下一批，他们随着人海而动，或是漫无目的的漂泊，或是耐心地想要在这尘世间寻得一处值得他们停下脚步的乐土。
叶孤寒始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他从来也不向人们伸出寻求帮助的手掌，也不开口说话，只是简简单单地坐在那里。可就是这样，反而有不少人在路过他时驻足原地，有些从兜里掏出些零散的碎银子递到他的手中，有些刚刚从集市上买了些足以果腹之食，正好塞上几个包子或是馒头之类的到他的手中。
叶孤寒也不拒绝，人家给他什么，他便接过，这样也不用担心会挨饿。
至于过夜之所，那便要指望有多少碎银子能够剩下了，够不够让他入住城内哪怕是最便宜的客栈。
叶孤寒并不讨厌这样的生活，他甚至觉得，这样才是真正的活着。每一天，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让世俗的生机将自己包裹。
自他重塑肉身以来，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在神界时烦扰他的问题现在似乎已不再是问题。那时候，他只是觉得应该要重走这一遭人生路，可究竟怎么走，要不要再度踏上那条追逐不朽的道路，一切都是未知数。可如今，他却觉得，这样就好。也许他的生命仅仅只剩下十几、二十年光阴，不过如今的每一天都让他感到格外充实，即使就像这样什么也不做，也让他心满意足，这便也足够了，这样真的挺好。
他觉得，过往的挣扎已是云烟，随便挥一挥，便飘散在空中。也许是时候放手，不再挣扎，即使是被淹没在人海之中。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流逝，一缕残阳将天际映得彤红。叶孤寒看着眼前的望仙楼渐渐坐满了客人，店小二穿行在桌椅之间，手上端着酒肉饭菜，吆喝声时不时地响起。这些都在告诉他，是时候寻找今晚的过夜之所了。
叶孤寒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不过鉴于他已经坐在这街边一整天了，这样的拍打想必也只是徒劳。但这就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他从兜里掏出了这一天的“收获“，那些碎银子握在手中沉甸甸的，颇有一些分量，想来足够找一间简陋的客栈以栖身了。
既然已经决定，他便迈开步子，开始向城门口走去--只有在城郭的边缘才能找到足够便宜的客栈。
从望仙楼前路过，没走几步便听见从耳边传来的欢声笑语，充满人间气味的欢声笑语。
燕语居--白帝城最著名的寻花问柳之地，就在望仙楼不远的地方。
从染有颜色的窗内透出暧昧的光芒，这些光彩将整栋楼点缀上旖旎，引燃男人们的所有想象。
燕语居的门前并没有那些媚俗不堪、只知道挥舞手绢招揽客人的妓女，这里也不是那种低俗且低级的妓院。相反，门前那些昂首挺胸，个个凶神恶煞、面目狰狞的七尺壮汉反倒是容易让人望而生畏。这里是解放男人们白日里一切忧愁的温柔乡，他们在这青楼里追寻的是难以触碰到的自由与奔放的爱情。
叶孤寒倒也想体验体验这人界才有的独特风景，只可惜以他现在的年龄，恐怕是不会被允许进入其中的，况且也没有人愿意和一个小屁孩儿谈情说爱。
就在他越过这温柔乡，寻思着要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一间便宜客栈时，却被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吸引了目光。
燕语居前，一身着布衣的中年男人正牵着一个小女孩儿，似乎正在那里等着什么人。
中年男人身上穿着的布衣到处可见补丁缝补的痕迹，袖口也早已磨损得如同狗啃过一般，显然并非来自富裕之家。即使隔着几丈的距离，叶孤寒也能闻到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浑浊酒气，一闻这浑浊的气味便可知晓那也不是什么好酒。
这么一看，也不难猜到男人的目的所在--再说也没有人会带着小女孩儿去逛青楼的。
再仔细看看便能发现，说是他牵着女孩儿，不如说是他正紧紧地将女孩儿的手攥在自己的手里。女孩儿似乎想要挣扎，却根本无能为力。她耸动着肩膀，显然是在默默抽泣。
叶孤寒沉默着站在那里，看着眼前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而那个女孩儿看上去甚至比如今的自己还小上一些。
这也是生活，这里也的的确确就是那个人界。
叶孤寒明白，自己帮不了那个女孩儿。不如说，眼前这燕语居对她而言不定是更好的栖身之所。在这里，为了让女孩儿们足以倾倒众生，她们往往会被教授琴棋书画的技艺、待人接物的准则，如若表现出十足的潜力，还会被选作将来的花魁培养，那样便会过上吃穿不愁的生活。这样一来，至少在物质条件上，要远比现在来的幸福……
叶孤寒非常明白这些。
可看着女孩儿站在男人身边，没有大哭大闹，只是安静地低着头。从他这里看去，女孩儿红着眼眶，时不时地用手揉揉眼睛，默默拭去眼角的泪水。看到这些，叶孤寒便难以再迈开脚步。
女孩儿有些瘦，可皮肤白净，五官端正，那双眉眼越看越是柔和，确实是一副美人胚子。
而她那乌黑的头发被两根不同颜色的粗劣头绳扎起了两个小揪，一左一右却还有些不那么对称。显然，那是男人想要让她看上去更好一些，草草为她打扮上的。
这时候，从燕语居里走出了一名满脸脂粉的中年妇女。她晃动着不是那么苗条的腰身，一边装模作样地摇着手里的羽扇，一边走向两人。即使是厚到不停抖落的脂粉也难以掩盖中年妇女脸上那些岁月的痕迹。
不用多说，她便就是这燕语居的老鸨了。
男人看到缓步而来的老鸨，眼里一阵放光，赶忙迎了上去。
只见他开口和老鸨说了些什么，随后老鸨便用略带审视的目光将那女孩儿上下打量了一番。
在这一番打量之后，老鸨点了点头，显然是对女孩儿的姿色相当满意。
叶孤寒颠了颠手中的碎银，想了一下，向女孩儿走了过去。
正揉着眼睛的女孩儿也发现了走向自己的叶孤寒，她将那只揉眼睛的小手移开，瞪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珠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儿，在她那略显忧伤的眼中倒影出些许疑惑。
叶孤寒悄悄地牵起女孩儿的手，将自己手心里的那些碎银两塞进了另一个手心。女孩儿的手很凉，也很软，握上去就像手握最上等的美玉，让他瞬间失了神，忘记了松手。
女孩儿依旧疑惑地看着他，目不转睛地。
短暂的失神后，叶孤寒赶紧将思绪扯住。他悄悄地看了眼那两人，不过此时的中年男人正在和老鸨讨价还价，互相吐着唾沫星子，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叶孤寒将银两塞进女孩儿手心后，赶紧将她的小手团上，好将那些银两掩藏起来。
他悄悄地在女孩儿耳边低声耳语道：
“这些你一定要藏好哦，不要被其他人发现了。“
说完，叶孤寒松开了拉着女孩儿的手，对着她笑了笑。
女孩儿愣愣地看着他，没有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这些对于叶孤寒来说并不重要，他只是单纯地想要这么做而已。
将银子塞给女孩儿后，他便离开了那里，向着城门的反方向走去。
看来今天又得露宿街头了……
他的嘴角流露着苦笑，随后，那点苦涩便被小小的而又莫名的愉悦所替代。
那一点点的银两或许改变不了什么，不过至少能够让女孩儿在起初陌生的环境里留下一些念想，也许能够在她饿了的时候垫上一些粗茶淡饭，又也许能在她寒冷时添上一两件朴素的衣裳……
离开燕语居一段距离后，叶孤寒再次回头望去，只见在绮丽的灯光下，那个已经模糊了的身影似乎也正在看着他。
叶孤寒笑笑，刚准备回过头，却突然感到撞上了什么。
(本章完)